"拯救我的5萬抑鬱症病友"

由於害怕疫情蔓延,病友們的心理防線崩塌。

文 | 鉛筆道記者 城北楊公

“這是鉛筆道推出的【創業復工日記】專題,通過記錄創業者在疫情下的復工故事,以客觀反映創業者的生存現狀。本文是系列報道第二篇。

在疫情中,互聯網醫療、知識付費、在線教育……這些賽道實實在在的又爆發了一次。

在復工的半個月里,與這三個賽道都有一些交叉的“抑鬱研究所”,也確實感覺到自己“更被需要”了。這家公司面向抑鬱症患者,提供心理咨詢、醫療方案、患者互助社群等服務,曾獲得梅花創投、伯藜資本的投資。

在人心動蕩的環境中,心理行業是疫情期間市場需求劇增的行業之一。這既令人欣慰,又讓人痛苦。

一方面,由於害怕疫情蔓延,再加上負面信息爆炸,病友們的心理防線崩塌。為了宣泄負面情緒,他們在社群中發佈痛哭視頻、不雅圖片、自殘圖片,甚至有些病友認為,瘟疫橫行,天要亡我,乾脆自殺算了。

即便是“抑鬱研究所”,也很難禁受住如此高密度的抑鬱情緒:有位同事一度失聯三天,心理崩潰,痛哭不已,最終選擇離職。

另一方面,“抑鬱研究所”的心理咨詢接待量確實成倍提升了。品牌也頻頻在媒體上曝光,創始人做直播時,觀看人數和打賞紛紛破萬。

然而,這種提升只是流量上的提升,與收入無關。復工後很多業務都是以公益形式展開,所以雖然業務量和工作量猛增,但並沒有為公司帶來充盈的現金流,融資計劃也推遲了。

創始人任可認為,從短期看,公司現在的公益行為似乎在拖慢商業化的節奏,但從長遠看,在疫情中,心理咨詢行業的確實現了快速爆發,很多新用戶開啟了人生第一次心理咨詢,十幾家投資機構也關註到了這個賽道,向公司伸出了橄欖枝。

對於像抑鬱研究所一樣身處“冷門賽道”的創業公司們,在疫情中,可能更加需要的是把目光放長遠一些,在保證公司現金流不受影響的同時,讓自己“出圈”似乎更加重要。畢竟行業的升溫,才能讓這些領域中那些默默努力的創業公司進入大眾和資本的視野。

以下為創始人任可的自述,讓我們來聽她講講自己公司的復工故事:

颱風眼之外的崩潰

那是在2018年1月,我的診療單上寫著“重度抑鬱”。康復後,我在9月成立了“抑鬱研究所”這個項目。我們主要是幫用戶對接醫院的精神科,同時由專業醫生帶隊,在線上為病友提供全方位陪伴。

此外,用戶還能在我們的公眾號里學習知識付費課程、購買相關電商產品。目前,我們的主要收入來源是網上很火的“心理測試量表”。憑藉我的個人IP和團隊服務,我們IP的內容矩陣上獲得了超過100萬粉絲,其中有5萬註冊抑鬱症病友。

其實我很早就註意到這次肺炎疫情,但也並沒有很放在心上。直到有幾天的輿情和用戶社群反應,讓我警覺到了異樣。

首先是湖北朋友們的動態。我大學期間在武漢念書,因此朋友圈有很多湖北朋友。我看到一些人因為不明所以的封山、封路而被困在野外,以至於深夜無法回家。出於對其他朋友的關心,被困住的湖北人總是以最快速度傳播這一消息。這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恐慌與憤怒。

緊接著是病友們的咨詢頻率顯著提升。他們開始害怕疫情的蔓延,害怕陰謀論,再加上負面信息爆炸,官方消息滯後,以及別有用心者的謠言。這一切都導致了病友們的心理防線崩塌。他們中,有些人會擔憂,有些人會痛苦。有人為了宣泄負面情緒,在社群中發佈痛哭視頻、不雅圖片、自殘圖片,甚至有些病友認為,瘟疫橫行,天要亡我,乾脆自殺算了。

1月22日,臘月廿八那天上午,思忖再三,我決定今年不回家過年。因為與勞動節、國慶節等政治性節假日不同,春節、情人節等團圓類節日由於使病友與“現充(現實生活充實者)”形成強烈對比,往往是自殺高峰期,心理咨詢的接待量也會高於節前,再加上肺炎疫情的影響,我在北京更有助於安心工作。

公司平時的咨詢號一直由一名同事專門負責運營。那幾天,由於負面咨詢的數量較往日成倍增長,這名同事一度心理崩潰,痛哭不已,並且失聯三天,沒有使用任何社交工具。最終經過思考,她選擇離開了這份工作。作為心理工作者,如果沒有做好心理隔離就去接觸如此高密度的抑鬱情緒,那真的就如同強迫骨折的人努力奔跑。

通常,在公共危機面前,病友們有良知卻無能為力,最後被一種巨大無形的無力感所擊潰。他們通常敏感細膩、有同理心,並且具有社會責任感。理想化的願望與殘酷的現實相比,會產生巨大的創傷感,這可能會讓他們不願意麵對現實,從而陷入抑鬱。這就是所謂的“政治性抑鬱”。

更有共情能力強的人們,產生了“替代性創傷”,沒有因抗疫產生損失的人則會產生“幸存者內疚”。這些人往往處在遠離武漢的地區,離危機事件中心的距離越遠,人們對該事件的反應往往越強,這就是“心理颱風眼效應”。

除此之外,官方“不出門”的號召,讓人們的生活節奏就鬆弛了下來,就有了更多的時間胡思亂想。

這一切都代表著,疫情期間,我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。

需求暴增,但我沒有做收入

我們原本的復工計劃是,年後開始做下一輪融資,積極地與資方、FA接觸,爭取拿到500萬到800萬的投資。

雖然與很多以線下業務為主項目相比,我們的正常業務,除了電商部分,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,但疫情確實也打亂了我們原來的計劃和節奏。鑒於社群消極反應強烈,甚至常常有老病友在咨詢中說“用盡渾身的力氣打字咨詢”,我們決定,融資的事情或許可以放一放,甚至商業化的事情也可以放一放,因為還有那麼多的病友等著我們的幫助。

公司一共10個人,大部分和我一樣留在北京過年,從始至終也沒有人被隔離。2月3日,我們很早就開始了線上復工。說實在的,大家在線摸魚是無法避免的,但是工作產出數量和質量倒還差強人意。

其實無論如何,年後見面都是一個很重要的開工儀式,因此我決定,2月10日恢複線下復工。但隨後,不少同事的社區開始封鎖,每天僅允許出門3小時左右。2月11日,我們再次被打回雲辦公模式。年後的短暫見面真的就成了一個儀式,我和同事們就又成了見不到面的同城網友。所以,由於公司人少,大家效率不低,我們的復工倒也沒有那麼不順。

面對突然沸騰的公眾抑鬱情緒,在這段“半工作、半摸魚”的時間里,我們並沒有著急開展付費業務,而是主要做了三項工作,前兩項工作是線上的。

第一項,就是進行公益直播,幫用戶進行心理疏導。

小紅書邀請我們參加心理援助公益直播以及“暖心行動”免費心理咨詢活動。我個人認為這類活動非常有必要。

最主要的原因是,大家在假期延長期間太閑了,難免胡思亂想,非常需要有人對他們進行必要的疏導。此外,我其實比較看好心理行業在小紅書平臺的發展,畢竟小紅書的用戶中年輕女性居多,而這一群體同樣是抑鬱症的高發人群。

公益直播之前,公司在小紅書的賬號粉絲並沒有很多。但我沒想到的是,連續七天,每天九十分鐘的直播里,觀看人數和打賞竟能雙雙破萬。直播彈幕滾動飛快。在直播中解決提問者的問題,有些回答是標準的基礎科普,有些是個性化的答疑。

在這個過程中,我發現直播其實比1對1咨詢的效果要更好,我可以完成覆蓋面更廣的咨詢,傳達的東西也更多,節奏也更快。等七天的直播完成後,小紅書賬號粉絲量也直接翻倍。

由於直播的導流,需求量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提升,尤其是湖北的用戶,那些自我價值感缺失、自我厭惡、自我放棄,甚至有自殺意願的人很多,他們中的很多人都直接提出要和我本人進行咨詢。

原本我們的咨詢形式是現線下付費咨詢,但需求猛增的當前,為了更安全高效的接觸病友,我們乾脆把這項付費業務改成了全免費線上業務,從早9點到晚11點,隨時可以接受咨詢。

第二項,是推出線上娛樂活動,緩解用戶的情緒。

2月11日,我們推出了“抑鬱研究會所”這一線上娛樂活動,共有三大分會場,分別是“治鬱小劇場” “療鬱讀書會”和“失眠音樂節”。我們向抑鬱研究所社群內的50多名病友發起了徵集,在三大分會場內分別為病友們挑選了12部電影、9本書籍、9份歌單,讓那些閑下來的小心思活動起來。

心理咨詢元年來了?

這段時間,我們所做的第三件事則更加實際,這也是我從一開始就意識到的問題。為了防止藥物濫用,抑鬱症病友平時取藥一次只能取用14天的量。對於一部分人來說,封城、隔離就意味著沒藥吃,但對抑鬱症病友來說,藥不能停。

不說治療進度會如何,停藥這件事已經對病友心理造成了負面作用。“停藥兩天了,沒有藥吃,心顫的不行”“我寧願得肺炎,也不願複發抑鬱症”等論調此起彼伏。再加上一些病友的病恥感,他們中有大量的人不會向身邊的人尋求這類幫助。“我們村就這麼大,萬一給人家知道我有病,我還能結婚嗎?”

針對疫情期間部分病友藥物斷供的問題,我們先廣泛搜集資料,整理了一批可信賴的藥物購買平臺,先解決信息不對稱的問題。再進一步,我們和安定醫院、江浙滬精神衛生中心以及其他心理咨詢機構開展了義診對接合作,開始了線上開藥、免費贈藥的活動。

這些官方的醫療機構與我們的合作意願在疫情期間也大幅提升,畢竟,線下門診無人問津,醫生們只能到線上找找機會,甚至依賴於各類線上平臺的引流。從社群病友咨詢到醫院線下導診的轉化率在疫情期間達到了10%。而在以前,這個數字幾乎是0。

除了這三件事,我們還做了很多疏導性工作,比如我們正在做的抑鬱症患者群像《皺起的霧》拍攝對象徵集,推出對於員工心理危機的應對建議,還寫了很多心理疏導的文章。當然,做得最多的依然是對話式咨詢。

疫情期間,隨著需求的大幅增加,整體收入雖然提升了,但成本提升的幅度更大,所以業務猛增並沒有讓凈流量更充盈,新增業務中僅有的直播打賞收入也悉數捐贈給了湖北疫區。

我認為,以長遠的目光來看,公益也是積跬步的一種形式。心理行業商業化的道路註定漫長,雖然當前沒有精力融資,公益也在拖慢商業化節奏,但公益既可以為社會帶來積極作用,又可以促進行業的逐步升溫。

行業的升溫就能幫助創業者朝著沸騰邁進。這次疫情期間,大量老病友大幅提升用戶粘性,不少新用戶通過抑鬱研究所開始了人生第一次心理咨詢。

有人說,這一年是心理咨詢元年,不僅老百姓有了更多時間思考心理健康問題,產業線上線下也開始了融合,資本也更加關註這一領域了。之前資方對心理類項目時常拒絕的主要原因在於市場天花板太低。心理行業沒法對標醫美的市值,但是現在的利好就是,心理市場的市值已經從心理就業、心理需求、心理醫院擴張等方面產生了明顯的加速度。

這幾天,我嗓子說得快冒煙了。接受咨詢,我要不斷地說話;作為團隊leader,我也要不斷地交流,和同事們說話;近期,十幾家投資機構開始接觸我們,我也要不斷地和投資人電話溝通。

有一天夜裡,我為了儘快睡著,吃了安眠藥。那天在藥物作用下,我鬼使神差地告訴閨蜜們,三月份天氣不錯,春回大地,一定要出門旅游。然後拿起旅行App,從景點到酒店以及航班全都做好了規劃。想必那個時候,我的閨蜜們一定有滿心的問號吧。

第二天醒來,我灰溜溜地取消了所有訂單,叼著牙刷回到了我的“家庭工位”上,開啟新一天的說、說、說……

編輯 | 城北楊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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